雖然從小我就失去爸爸跟媽媽的陪伴,但是我的物質生活卻沒有匱乏過。這要歸功於小阿姨令人咋舌的犧牲跟付出,也可以歸功在外婆入不敷出、青黃不接的揮霍觀念上。
從小玩不完的芭比、肯尼跟任天堂讓我在藍領家庭的同儕之間顯得優越,卻也引發出自卑與自大相互衝突的強烈不安。
我該要有著跟外婆一樣的暴發戶性格,但因為深植內心的不安全感,反而讓我像個小小鐵公雞,有獎學金就拿,有錢就存,不暴殄天物的丟東落西,反而十分珍惜到手的每一樣玩具跟衣物;就連每年上萬的壓歲錢也在繳完自己的學費之後,緊緊的塞進自己的小豬撲滿裡,雖然每每到了最後,小豬裡的錢總在我認為極度安全的空間裡被掏空了。
不虞匱乏的物質享受下所殘存的、難得的價值觀念,在疼愛我的外公驟逝後也跟著崩解。才剛踏出社會的我失去了~~努力存錢帶外公離家出走~~的目標,剎那間,生命的脆弱帶來了揮霍金錢的正當性;小時候沒有機會發揮的”匪類”(浪費的台語發音)潛能,在接過每個月不算低的工資後,在刷卡購物所帶來的短暫卻炫目的快感時,我步上了卡債一族的不歸路。
但是我非常非常努力的,在老公幫我”贖身”之後,就強迫自己”從良”,不准再讓”想要”凌駕在”需要”之上(我承認~~我還在努力);也在當了媽媽之後嚴格的督促自己,千萬不要因為是個職業婦女的緣故,便用物質上的滿足去填補無法陪伴孩子的愧疚,免得在孩子幼小的心靈種下揮霍又浪費的基因。
兩三年來,這些強迫又刻意的努力在短短的半年內整個破功,因為我們實在沒有辦法(也不甘願)讓孩子學會習慣生病與分離。
反覆碰上我們夫妻倆沒有能力跨越的難題,結果,還是只能不斷的用具體的物質去添補孩子的損失、還是只能用過年時才能得到的玩具去替代孩子應有的陪伴。然後半年內,家裡塞滿了前三年間,刻意又克制下留在玩具店與便利商店的玩具;為了不再是嬰兒也不會再乖乖躺在病床的林小威,甚至分期買了一隻大螢幕的智慧型手機,讓孩子可以有長時間待在病床上的理由。
結果,無論多麼的小心翼翼,無論多麼的合乎情理;過多的物質享受還是讓孩子走了樣。
每天,孩子可以為了把玩手機裡的遊戲提前刷牙、上床,看似正向的行為,其實只是讓孩子完全隔絕了跟外界的聯繫,他們不再渴望新的繪本、也不再巴望著我們夫妻倆擁在身邊的故事時間、甚至逐漸喪失姊弟之間的互動,就為了等著我們點頭允諾他們享受高科技給予的”智慧”。
住院、檢查跟扎針,弟弟有了滿屋的停車塔,大、小模型車;不斷分離讓姊姊擁有了芭比的度假屋、接著又開了服飾店。可是不到一個星期,孩子又望著電視廣告裡的新品,希望自己的玩具名單裡增加新成員。孩子胃口越來越大,卻也越來越不滿足;孩子擁有的越來越多,卻也越來越不懂得珍惜。
那天擁有了一堆玩具的孩子對著我說:「馬麻,我好無聊,我不知道可以玩什麼,可以玩你的手機嗎?」。
晚間我跟把拔討論而且訂下共識之後,我向兩個孩子宣佈:從今天起,除非是等候的時間(如看診跟長時間停車等候)以及真的不可以嘻鬧的場合(例如高鐵上)可以玩手機裡的遊戲,其他的時間跟空間裡再也不准玩;至於買玩具,就回到一年一次的規定,就算是我們都不喜歡的狀況再度發生,也不會再買了,因為你們擁有的真的好多好多,多到你們甚至遺忘了自己有些什麼玩具。
姊姊不解的問我:「為什麼之前可以玩手機,現在卻突然不行了?」
我回答:「在沒有手機之前,你有無聊過嗎?現在手機不過出現了幾個月,你卻大喊無聊而且變得笨笨的了,變得不知道怎麼玩自己的玩具,變得不知道怎麼玩喜愛的教具,如果再多玩幾天,你變的連把拔跟馬麻都不認識了怎麼辦?」
姊姊又問:「那玩具呢?就算底迪再住院我們也不能再買新玩具了嗎?」
我回答:「你不用送禮物給馬麻,我也知道你的貼心跟懂事,所以馬麻對你的愛也不需要用玩具去表現對不對?而且如果真的很不好的底迪又住院,或許我還是買玩具給底迪,但是那是因為底迪打針跟生病真的很辛苦,他哪裡都不能去、什麼都不能吃,所以我們只能用玩具安慰他,但是寶貝你知道嗎,那絕對不是因為我們比較愛他。」
現在孩子總算回到智慧型手機出現前的正常生活,也總算不再眼巴巴的盯著電視的廣告,而把才剛買的玩具視為無聊。對於孩子物質上的滿足,其實只是身為父母的一種救贖,我們太容易把對孩子的愛量化跟具體化,因為看得到的才能讓我們安心,但是對於孩子來說,物質,就只是物質,他們沒有辦法把物質跟情感畫上等號,也不可能在價格跟數量裡感受到父母愛的一絲ㄧ毫,就算我們著急的想用物質去填滿孩子分離的不安跟撫平缺乏陪伴的恐懼,但是真的,填滿跟撫平的其實只有父母的不安跟恐懼。
就算我小時候擁有豐富的物質生活,但是站在外公摩托車踏板上迎面的微風,或是逛夜市時小阿姨手心傳給我的溫度,才是佔據著我童年記憶篇幅的全部。物質,真的不是用來愛孩子的方式,反而會讓孩子模糊了我們想給的感受、想給的價值;社會型態讓太多人沒有時間陪伴孩子,但其實,只要陪伴孩子的時候心緒是百分百的給予,孩子感受到的會比戰鬥陀螺或是芭比娃娃來的更炫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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