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厭惡過孩子胸前的那根導管,因為背後依附跟隨的傷害讓我無法感念,它對孩子存在所提供的幫助。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好希望它能離開我的兒子,順勢把胸前那一片礙眼的潰爛跟紅腫帶走,換回一般孩子可以擁有的權利——玩樂、汗濕跟成長的權利。
結果我盼望的一切,全用酸中毒做了代償。
對於讓我們人生崩盤的疾病,厭惡已經支持不了我,於是我學著用憤恨去強化堅強,因為我實在不懂,為什麼這條道路會這麼艱難?我ㄧ步步腳踏實地的面對跟前進,為什麼就是走不回曾經步過的崎嶇?我的孩子依舊不是正常的,雖然他可以玩樂了、汗濕了,但是除了身體機能,差那麼一點,就連腦部的發育都給賠上。
我認輸了,因為我的執拗沒有辦法幫助孩子平衡他的生命跡象,所以我讓最先開始的厭惡回到生活裡,想用愚蠢的計算模式去換回安穩與平靜。然而,生命除了呼吸所進展出的智慧,果然不是平凡如我所能窺視。
一直都以為自己只是很單純又強烈的在跟疾病奮戰、在跟困難搏鬥,事實上,我不過是在憎恨這所有的一切,為甚麼發生在我的身上。
我要完美健康的小孩、我要衣食無憂的家庭、我要職高薪優的工作、我要人人羨慕的生活、我要華服、我要豪宅……誰能告訴我,我的這些要求是錯的;誰又有資格對跟我說,我不能夠要求這一些?
然而真正發生的,是ㄧ雙肩膀承受不住的重量,又有誰能夠握緊證據拿著白紙黑字向我說明,這一些不是屬於我的承擔、我該面對的一切?
太多事情不如我們想像的充滿疑惑,卻也不像我們以為的都有著解答,此時此刻站在面前的是得到或是失去,窮其一生也找不出真正的答案,因為心裡早就固執認定,又怎麼可能聽到上天的解答。
很多勢必去承受跟學習的道路,一旦因為反抗而變的盲目,這條道路便會因為對生命價值的不了解而枝節橫生,讓人誤入歧途。
於是我學習著,放慢腳步去領受這一切,停下不斷思考的”為甚麼”。
科學上的”為甚麼”可以發展成為歷史;人生執著於”為甚麼”,卻會錯過了太多美好的感情。關於人生與命定,有些事情的發生沒辦法探討為甚麼,不過事情的背後卻常帶著我們很需要卻不自知的學習。
老天領我走過一條看似荒煙漫草的幽暗小徑,腳下的顛簸是理所當然的詫異,卻只有這樣的周遭,能讓人注意到祂盡心創作的滿天星雲。
但我只顧著披荊斬棘、踐踏荒煙,大張旗鼓的踩壞了老天想給的靜謐符號,橫衝直撞的忽視老天想給予生命光彩。如今想踏回原點勢必又是一段崎嶇,身上的漫草與荒煙也是我必須一同承受的荒涼。
別管為什麼了,會放在心底最真摯、最掛心的情感,是沒有辦法用世俗的價值去說出”為甚麼”的。
記住黑暗所伴隨的璀璨,將到的地方有人為我攏衣順髮,不管是終點還是原點,都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