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跟我女兒說,
說她打從在我肚皮裡就臭臉。
出生後,
除非是自己很依賴跟信賴的大人,
否則這女娃也很少笑。
慢慢長大,
我也不逼迫她笑臉迎人,
只是會一直告訴她,
她笑起來很可愛、很好看,
尤其拍照的時候,
如果每一張照片她不愛笑、都是森七七的臉,
那等到長大以後可能會想,
是不是每一趟跟家人出門的旅程都不大開心,
所以臉都臭嘟嘟的。
然後又等了好久,
才突然在某一天,
我家女孩開啟了社交模式,
開始在照片裡看到她的燦笑。
小時候我也常常被說臭臉,
常常一不開心就小嘴掛上三斤豬肉。
好像除了外公以外,
誰都唸過我、罵過我,
其中讓我最最最在乎的一句話是:
「你共(kā)你老母仝款臭臉。」
打從7歲最後一次跟媽媽見過面,
還是在始終進不了他戶口的父親喪禮後,
對於媽媽的情感除了厭惡,
便再沒有其他。
這其中故事太長,多到可以寫書。
但也就是「你共(kā)你老母仝款臭臉。」這句話,
讓我產生了極度的排斥感,
我發現自己打從潛在意識裡,
拒絕作出任何有可能跟我媽媽一樣的情緒反應跟動作行為,
即便那裡面包含著真實的自己。
所以當人際關係不再像小學那般單純,
整天我不跟你好你不跟我好的、隔天又和好;
臭臉,
便成了所有過錯的開頭跟結論。
「你要是臉不要那麼臭,人家就不會罵你」
「你沒有爸媽還敢臭臉」
諸如此類。
所以國、高中開始,
我逐漸變得笑臉迎人,
也習慣在朋友的爭執間陪笑臉,
但憋著憋著,
在朋友圈外卻總是在撒野,
而少數的朋友也抓住了這樣的特性,
利用我笑臉下的易怒體質,
去完成他們想要的影響。
然後,「恰查某」這個封號常是我最後得到的論證。
所以在當了媽媽之後,
這樣的記憶毒瘤其實依舊隱隱作痛,
那種痛楚很像深沈的神經痛,
抽痛著,但找不到位置,
尤其常在面對孩子的情緒表現時,
更是抽痛的厲害。
於是我發現了自己會不由自主地希望孩子燦笑如花,
無論在什麼狀況下。
但我也發現自己總在抽痛之間放輕力道,
就像我根本不該被自己母親的陰影籠罩,
我的孩子,
又為什麼不可以長成她自己的樣子?
那一天,
孩子跟我天南地北的瞎聊,
聊到同學間都喊她「恰查某」,
看著她開心地說著跟同學間的互動,
還有她對這稱呼的釋懷跟不在乎,
我居然感動得想哭。
想起有一回在書店裡看著女兒跟其他小女孩的互動,
我突然地告誡她不該跟朋友擺出嚴厲的表情,
但其實當下那不過是輕微的不耐煩而已,
只是我看向對方孩子的詫異表情,
忽然的覺得自己依舊是那個,
太害怕情緒太過表露的而被數落的孩子,
太害怕朋友說自己脾氣不好的那個孩子,
太害怕忘了笑臉就被說「沒爸媽還不陪笑」的那個孩子。
爾後我曾跟孩子閒聊,
笑容還是有其必要,
但不必要為了讓別人開心而笑;
不笑並不表示發怒,
我們都可以有累的時候,
但必須學著不遷怒。
看著女兒小小得意的說自己是「恰查某」,
我的心理得到了安慰,
安慰自己深沈的神經痛並沒有遺傳給孩子太多,
生氣卻又矛盾著開心著:
「孩子,真開心妳不怕被說是『恰查某』」。
以前也怕被說:「愛生氣。」
無論是被動的被欺負還是主動的覺得憤怒,
好似身為女人就是不能生氣。
但我現在還真喜歡自己「愛生氣」,
這樣才能讓一些閒雜人等遠離自己的生活圈,
把用來應付無謂人士的耐性好好的收著,
用在自己愛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