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甚麼時候開始笑臉迎人的?
我小時候的每一張照片表情都是奧嘟嘟,
記得那時候每個大人都喜歡說我愛哭、愛生氣、愛翹嘴。
然後,
他們會用盡一切的辦法逗我、鬧我、弄我,
直到我更愛哭、更生氣、更愛翹嘴。
在這些日子裡,
雖然我見過母親的次數屈指可數,
但聽到母親的機會卻多不勝數,
失職、放蕩、壞女人……
但最往我心裡去的是一句:
「你就跟你媽一樣臭臉。」
不過有趣的是,
就算幼小的我不大明白這句話的涵義,
卻了解是一句不大美好的形容,
但我默默又緊緊地抓著這一句話,
因為這句話像是我跟母親之間微弱的連引,
證明著我有著母親基因,
證明著我不是沒有媽的孩子。
失聯10數年的母親回來的那一陣子,
我正值青春期,
面對她對我表現出的不在乎、無所謂、甚至負面的評語,
我陷入了在當時我不大理解的情緒泥淖,
一種自我厭惡的漩渦。
「你就跟你媽一樣臭臉。」
這一句話開始變成我極度厭惡的自我特質。
所以高中的後期,
我開始變得見人就笑。
大人說我變得好有禮貌,
朋友說我變得更好親近,
但其實我自己知道,
我只是不想像我媽媽。
笑臉迎人不是件壞事,
笑臉確實是更容易對人表達善意,
但是累積了一二十年的社會經驗後,
最近的我開始不想笑了。
我不曉得是我的笑容帶出了我的自卑,
還是我的笑容讓人誤解了我什麼都可以不在乎;
踩著我笑臉的人越來越多,
甚至誤解我的包容度,
把我的親近當成是可以墊底的籌碼,
對我的善意想做是可以忽略的訊息。
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帶著笑容點出提醒,
我其實在意唷、
我其實會生氣唷;
但換個角度思考,
看著我笑臉的人們,
不也是因為我丟出來的訊息而誤解?
誤解我其實超好相處、超好溝通、超好被解決?
但最近在自我心靈打掃的時候,
我尋到了一間暗暗的儲藏室(還裝著水晶吊燈…為什麼要強調?);
裡面有著一座很乾淨又清楚的書架,
上面擺著一本本封面非常精緻的帳本,
封面,
有的是名字、有的是日期、有的是一句話、有的是抽象的插圖,
原來,
我記錄著好多的美好,
每個我用心交往的朋友、
我用力走過的回憶,
都放著一張張我腦海裡美麗的照片,
雖常的清晰、而且絢爛。
但是,
我也超會記仇。
每個被我翻臉的傢伙們,
他們的帳本裡根本都記滿了我曾經的提醒,
然後地雷他們一踩再踩,
好寶寶貼紙也為他們撕了又貼、貼了又撕,
接著,
我把他們的紀錄翻到了最後一頁,
像是一本誤買的廢書,
然後丟了。
之後很好玩的,
這些人開始企圖跟我證明他們有多在乎我,
甚至認為我必須感到抱歉,
因為我翻臉跟翻書一樣快,
殊不知,
在我闔上你這本書之前,
我已經為你翻閱過無數次、無數次、又無數次…
在我對任何關係總掛著笑臉的時候,
對於「翻臉跟翻書一樣快這句話」我是惶恐的,
就像「你就跟你媽一樣臭臉。」。
只是年過不惑(不要多加思考我的歲數),
我突然覺得這兩句話是種讚美,
因為我重視的人際就像是我愛的繪本,
即便被孩子塗鴉到看不到文字我都好好地收著、反覆地翻著;
而需要被討好才能維持的關係也太不自在,
我可愛的酒窩只要真心待我的人看見便可,
就像我的家人、我的孩子、我的好友、我的那些…聽我說故事的孩子們。
而且人生真的不長,
與其用自己的生命去碰撞不適合的磁場,
倒不如拉遠彼此的距離,
讓自己能自在的旋轉。
當然,我能跳開你的磁場,他當然也能跳離我的磁場。
不過其實我笑點不高啦(跟個頭一樣…),
要我臉都臭了,
就表示靠近我的人真的很大便;
至於翻臉跟翻書一樣?
要不是一段關係已經罄竹難書,
我又何必翻桌?
…我是說翻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