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的大廳,帶著多病又領了一堆藥的藥包兒子準備離開。

 

伽恩馬麻~~~」,甜甜的聲音從我面前飄過來,抬頭一看,是女兒的同班同學,看著她天真的笑臉,我也開心的迎過去,不過現在不是上課時間嗎?怎麼會在醫院碰到她? 

 

「妳怎麼了?怎麼沒有上課?為什麼來醫院?」我心急的問,這可愛的女孩緩緩又仔細的跟我解釋,原來是自己弟弟騎腳踏車摔傷了頭,所以被媽媽一起帶來陪弟弟縫針。遠遠看到小女孩的媽媽,對她點了點頭,那位媽媽先是警戒的看向我,在知道我不是老師之後,便靜默的收拾自己的證件,然後連再見也不說的拉著兒子轉身就走,留下小女孩急步的跟隨,我心疼的喊了一下她的名字,於是她在跟上急速的腳步之後回頭跟我微笑著揮手,我則拉開大大的笑臉跟她說再見。

 

我會注意到這個孩子,其實,是在所有孩子排擠她的時候。那天我這雞婆過人的媽媽自告奮勇的報名志工,在孩子拍攝畢業生活照的時候到校幫忙,就在所有孩子排隊走出教室的時候,一個孩子用力的推了這女孩一把,接著所有的女孩簇擁在一起,嘴裡說著:「你不要跟我們走在一起!我們不要跟你一起排!」

 

這是我當了媽媽之後第一次看到孩子被排擠,而且,我的女兒居然也加入排擠這女孩的行列,心裡除了訝異跟怒氣,更多的是不捨。我一個箭步的站在孩子堆裡,對著所有的孩子說:「你們不可以這樣!她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不過就是排隊,你們不可以這樣對待她!」。

 

在所有孩子的眼裡我一直就是個搞笑的馬麻,第一次,她們看到我這麼嚴肅(我女兒當然是看過無數次),全都一怔的看著我,我把語氣放柔直視著孩子們的眼睛說:「難道你們會想有人這樣對待你們嗎?會希望沒有原因的就被兇、被討厭嗎?」,接著我緊牽著那女孩的手對她說:「你沒有做錯事,誰都不該這樣兇你,你知道嗎?」,我看的出來,小女孩的眼裡跳躍著一種光芒,像是沒有人這樣對待過她一樣。看著小女孩靦腆的笑一笑,我真的好心疼她的逆來順受,從頭到尾她就只是安安靜靜的接受同學對待她的方式,問過孩子的老師,才知道平常老師就多在留心這個讓人心疼的女孩。

201111 (62)

 

她的原生媽媽是新移民,而現在的媽媽則是繼母,也是新移民。

 

在我所生活的這個鄉下地方,周遭的女人有絕大部分有著深刻的輪廓跟重重的口音。我超級佩服她們的勇敢,遠渡重洋的來到陌生的土地,耳裡聽到的全是不熟悉的語言,生活習慣跟文化差異更是讓人心驚,卻只能一邊生活一邊適應,然後教育著不講自己母語的孩子。她們寂寞的生活著,只能在同鄉之間尋求故鄉的氣味,過著現在的台灣女人不願意承受的生活方式,封閉、安靜、不可所求,沒有什麼叫做自我肯定,從自己身體裡分娩而出的雄性生殖器成了自我價值的保障跟證明。

 

這像是30年前台灣才有的本土劇碼,如今大部份的台灣女人在這樣變態的壓迫下反彈、在接受教育之後覺醒,所以婉拒了這樣的劇本,不再當那樣悲情又可笑的主角;但是這些遠渡重洋的年輕女子,卻仍是活生生的被丟進30年前的女人(婆婆)跟媽寶(不熟的老公)之中,承受著台灣女人難以想像跟不願意承受的壓力。但是因為同為女人,所以知道彼此都是疼愛自己孩子的,只是長時間在重男輕女的壓迫下,某些女人就會變的不愛自己生的「女人」。

 

而這個可愛的小女孩,就是「傳宗接代」下被犧牲的生命個體。因為自己的性別沒辦法為家裡延續香火,所以母親離開的痛還沒能被撫慰,就必須接受另一個女主人填上媽媽的空位;自己的對愛的需求沒有被看見,就必須當上弟弟的墊背,所有的生活跟空閒都必須以弟弟為依歸,就算一個屋子的大人的數量多過小孩,她仍然得不到多出來的、或是剩下的關懷。而小女孩習慣了被忽略、被推拒、被漠視,就連在學校裡,也只能表現出跟家裡一樣的淡然跟接受被排擠。

 

或許這只是特例,但卻不能否認這樣的特例其實很多,這些新移民的心情跟想法沒有人真正的關心,於是他們只能把希望寄託在自己分娩而出的男孩身上,再把怨恨發洩給身旁的小女孩,不管這個女孩是不是自己的骨肉;但這些男孩與女孩卻是我們孩子未來的同伴。

 

那天接女兒下課時,我特意再跟那個小女孩説說話之後才離開,車上,我也跟女兒說到今早的事,希望她可以知道,我們不需要去喜歡任何一個人,也不一定要跟每一個人都做朋友,但不要沒有任何原因的去討厭一個人;當任何人被欺負的時候,也許因為自己害怕所以不敢出手幫助,但是千萬不可以跟著一起欺負人,特別是跟著自己的朋友而故意去欺負任何人,如果讓自己變成這樣的人,有一天當自己被欺負的時候,就不會有人想要幫助你。

 

隔天女兒告訴我,那小女孩忘了帶更換的衣服,所以她把自己工作櫃裡多準備的衣服拿給她穿了;又跟我說:「馬麻,我今天有找○○一起玩耶,大家都不跟她玩,可是我有跟她一起畫畫喔。」;我緊抱著女兒,謝謝她為那女孩做的一切,而那個小女孩也在那次之後,看到我總是給我ㄧ朵又一朵燦爛的笑容。

 

小移民的生活掌握在新移民的手上,但是小移民的信心可以讓「原住」民來強化。或許我的雞婆改變不了這個社會,或許我的易感更是撼動不了這個世界,但是我就是相信,只要願意牽著孩子的手、改變我們的心,一起看出去的世界就一定可以是美好的。

 

 20111225_12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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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 ㄚ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