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最喜歡過年。
那幾天，家人間再怎麼看不順眼，都會變得相處的慈眉又善目。
平常不是很愛打掃的外婆，也總會在除夕前幾天開始分配著大小工作；說也奇怪，可能是即將過年的魔力，又或是圖著圍爐桌上發放的壓歲錢，讓那時候得我們無論是大孩子或是小孩子，變得都心甘情願的去接下平常肯定計較或是壓根不願意去碰觸的家務…
所以我們常常就在左右鄰居僅剩”小”掃除或是貼春聯的當下，大夥難得的齊心協力，登高爬低的拆窗戶、漆油漆、刷馬桶、清爐灶；配著外婆端進蒸籠裡的糯米漿、試做的發糕、跟提前塞我小嘴的年糕，每件事情都跟著節慶的節奏逐步進行著；然後一切會在蒸著蘿蔔糕、甜年糕的蒸氣裡，緩緩又合作無間的恢復平靜；等著在ㄧ爐火紅的炭火裡再度熱鬧起來。
年末的基隆，氣候總是又濕又冷，過年期間更是等不到和暖的晴天，所以ㄧ入冬，怎麼緊閉的窗戶都抵不住刺骨的寒風，只有在滿室炭香的瞬間，那些穿透皮膚得冷才有可能和緩幾分；也可能是這樣吧，所以小時後的冬天，印象便總留著ㄧ爐暖到發燙的烤爐，盛著ㄧ下黑、一下紅的炭燒著。
而那爐平時用來趕走寒冷的木炭，會在圍爐那ㄧ晚被外公用心又仔細的排列的，排成ㄧ個易於燃燒的同心圓，然後在年夜飯裡的雞、鴨、魚、肉ㄧ盤盤的上桌時，移到桌下，等著大家圍著那股溫暖，ㄧ起團圓。
只不過這番緊密，在年夜飯過後便只剩下寂寥；因為舅舅阿姨們有著自己的約會，沸沸揚揚的一下午，到了這時候就剩下我跟外公外婆窩著，陪兩老等著燃點年夜裡拜天公的大龍砲，然後篤信著要替外公外婆守好他們的年歲，撐著子時過後才要上床睡覺。
大年初一，在小小的我的心裡，是ㄧ種寂寞的代名詞。
玩了通宵的兩個舅舅，即便能夠早起，也勢必不會理會我這個屁蛋，而累了一晚的外公外婆除了順著習俗，要我在ㄧ早吃著乾飯配土豆、年糕配發糕外，我就只剩一整天的新年特別節目陪我。
在我的小阿姨還沒有出嫁前，歲數大我不到10歲的兩個舅舅，最是計較我紅包裡的金額多過他們；阿姨出嫁了之後，計較的便是出嫁女兒能留在家裡的時辰。
雖然ㄧ家子平日吵吵鬧鬧、打打殺殺(沒有誇張啊~~平日真的是全武行啊)，但是農曆過年，女兒不能在家過年的習俗，硬是讓他們好生不捨，明明平日回娘家像在走廚房，可這熱熱鬧鬧又團團圓圓的當下，卻硬是要把平常和在一起的姐弟、姨甥拆散，所以我們總在大年初一開始盼著，盼著一整天的新年特別節目之後的夜子時。
每年，家裡上演的根本就是跟老天爺諜對諜的戲碼。約莫晚餐過後，我們便會打電話給出嫁的阿姨們，要他們準備好孩子的保暖衣物、奶瓶尿布，接著我們就會在時鐘指著近凌晨的11點50左右，聽到計程車停在我家巷口的聲響，然後兩家子的大大小小，就這麼站在我們的大門前，等著所有人一起倒數5…4…3…2…1…，在時辰推進了初二的第ㄧ個子時，便急忙的把”女兒”的腳步拉進娘家裡。
然後這ㄧ玩，便是通霄。
現在的我常常在想，那時候的左鄰右舍怎麼會這麼的大度！？平日裡忍受著我們家庭暴力所帶來的脫序，這節慶裡又能吞下讓他們無眠煩亂的窩囔？更可怕的是，初二大家外出遊玩歸府後，我們家必有的節目，就是燃放那ㄧ採買便上千近萬的煙火跟鞭炮。
但是就在某一次差點燒了鄰居家頂樓之後，再怎麼囂張跋扈的外婆也懂得避禍；所以我們開始踩上基隆中正公園裡，那尊觀世音菩薩跟前的廣場，恣意又狂妄的燃放；不過每年，我們一定都會在大鳴大放個半個小時左右，遇到挑釁的地痞朝我們燃點沖天炮。
行文至此，大家該想，我們ㄧ家子在當時雖然不是老弱，但也牽拖著ㄧ長掛的婦孺，看這眼下的行徑為求自保我們是應該快逃，對吧？
錯！！那時候我們所有人不管成不成年、斷沒斷奶，大家手裡不是沖天炮就是蝴蝶炮、不是連發煙火就是水鴛鴦，整個就像在演｢艋舺｣一樣的互丟啊！
……我能活到現在，還當了兩個孩子的媽……真的是萬幸。
好長ㄧ段的歲月過去了，好多的人事不在景物也全非了；過往的團圓與分離，都像遠處的煙火，只剩微弱的絢爛跟再也聽不清楚的喧鬧；但我依舊感謝，在大紅日子裡願意壓抑不和的那ㄧ家人，就算是短暫卻真的和樂的年節。
這些滋養，即便抵不過長年累月的互相傷害，卻依舊在我心裡留下暖烘烘的溫度；讓我在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後學習過濾與轉變，讓我現在能夠努力與享受著，無論是不是過年，最愛的家人身影緊緊的團聚，心裡擠擠的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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