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基隆，有一處風化區，因為在鐵道邊，所以被稱做鐵路街。
幾十年前，那是一處成人男子尋花問柳、生活困頓的女人用原始本錢賺取金錢的場域。
也是一處市場的必經之地。
所以大人們帶著孩子時總是快步的經過，迴避又侷促的反應，讓孩子更加好奇，也因為遮掩不密實的茶餘飯後，讓粗野的孩子們是真知道也好、單純循著話尾也罷，在三字經的國罵之外有了發揮的空間。
像是用「妳媽在鐵路街賺。」來罵人家的母親。
而在記憶裡遙遠的某天，我的母親被罵了。
原因沒有什麼，就是孩子們學著自家大人霸凌別人家孩子罷了。
因為我的媽媽未婚生子後便把我丟在原生家庭、加上我的媽媽工作的地方不是茶室就是酒家、感情問題更是常常糾纏到鄰居皆知、更是時不時的就有人拿著花名循著地址找我媽媽……
所以可想而知，連續劇的劇碼猶如人生，周遭的孩子當然被家人提醒著不能跟我太靠近，也大概跟自家孩子腦補過我家的劇本，所以當騎著腳踏車經過一群孩子時，他們便沒頭沒腦的對我反覆的說「妳媽在鐵路街賺。」。
當下我的憤恨不已，但也只能很技巧的一邊瞪著他們一邊騎著腳踏車回家。
隔天，他們也騎上腳踏車，圈住我後用車輪要把我的車撞倒，硬是不讓我經過巷口；然後不論男生女生全都一起對著我反覆地說：「妳媽在鐵路街賺。」
我哭了嗎？
沒有。
我把腳踏車用力地往旁邊一摔，撿起了地上一個跟拳頭一樣大的石頭，往兩次都他帶頭的男孩丟過去，還不偏不倚的讓他的額頭流下一注鮮紅色。
所有孩子嚇壞了，一哄而散；我牽起我的腳踏車後狠狠的瞪了男孩，然後在他大哭的聲音下騎上腳踏車，在我回家不到10分鐘後，對方媽媽找上門了。
原本外婆很生氣的踩進家裡揪著我到門口，罵我為什麼打人！？
我大聲的說：「細伊先罵我媽媽抵剃簍ㄍㄟ探！(是他先罵我媽媽在鐵路街賺)！而且不只一次！還動手推我的腳踏車…」接著我居然也學起了前幾天才在家裡大人的嘴裡聽到的新鮮話，對著小男生說：「立駕細標ㄍㄧㄚˋ生ㄟ！(你才是婊子生的。)」
這話一下來，對方媽媽臉氣的一陣青一陣白，大吼大叫著我沒有家教、沒有媽媽的孩子就是野蠻，她的兒子那麼乖，絕對是我先挑釁。
接著，就成了兩個當家媽媽的對峙跟怒罵，細節我沒了印象，但我很記得的是，接下來我再走過路口，那些孩子們再沒有圈著我罵、圍著我挑釁。
離開了原生家庭之後，這段過往常常在我充滿各式情緒的回憶中浮沉。
尤其在當了媽媽之後，不知怎麼的，那個石頭砸向男孩額頭的聲音，像漫畫式的暈染一般，跟著外婆罵街的音韻，成了一種協調又詭異的回音，直直地往心裡面鑽。
原生家庭間的成員一直都不是什麼健康的互動，更遑論對我的教養方式，多是負向又詭譎的灰色思考，是非與對錯大多只具參考價值，社會規範更不在家人的行為範疇。
所以我很明白的了解，我會被不友善的對待，大多是因為自家大人對旁人也沒有多和善；而我面對霸凌的反擊能力，卻又矛盾的來自身邊大人對抗旁人不屑眼神的莽撞。
但是在這樣的過程裡，我卻深知，那段霸凌能夠嘎然而止，絕不是因為我的外婆吵贏了對方媽媽，而是我丟出去的那一塊石頭。
話語至此，好似我多贊成以暴制暴似的。
也或許我的深層意識…真的不大善良吧？
所以人生努力累積的微弱理智、跟奮力惡補而成的偽成熟，讓我不把這樣的教養方式複製給孩子。
我從不用以暴制暴的方式教育孩子，但卻也不會要他們忍忍就過。
其實霸凌的產生，很多時候是沒有原因的；很多時候更是沒有事先徵兆的。
但卻可以發現到，它跟偷車的狀態有點像，小偷不會費心去偷上了百把鎖的車，卻一定會牽走插著鑰匙不熄火的交通工具。
絕大部分的霸凌者也是，不會去挑”麻煩”的對象下手，卻一定挑沒有聲音的孩子欺負；假設自己的孩子本來就是安靜的孩子，那到了出口求救的那一刻，就一定就像拎的瀕臨沸點的水壺，再忍？必定把自己的靈魂燙成三度灼傷。
所以我一直都跟孩子說，霸凌這種事情很難認定，但只要有人的動作跟語言讓我們感到不舒服，我們一定要有所表示，禮貌地跟對方說我們不喜歡這樣的作為；那如果對方還是一而再再而三？那就回家告訴我們，我們可以一起討論怎麼解決，可以討回公義也可以決定不在意，但無論怎麼樣，我們都會跟孩子站在一起。
時至今日乃至未來，我想我都會~~
在孩子遇到霸凌的第一時間，必須先跟孩子站在同一邊；絕不能跟孩子說忍忍就過去，因為絕對過不去。
在孩子遇到霸凌的第一時間，一定要鼓勵孩子有所反應；因為絕大多數的霸凌者，最愛的就是沒有、或是不敢有所反應的被害者。
在孩子遇到霸凌的第一時間，抱抱孩子跟孩子說不是他的錯；告訴孩子我們遇到了不好解決的問題，但我們絕對不怕麻煩。
也在平常就跟孩子多聊聊，讓他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價值，不要漠視孩子的恐懼跟煩憂；因為霸凌與被霸凌者的界線其實很容易跨越，就像我丟出去的石頭跟罵出口的髒話，讓我同時存在了霸凌者與被霸凌的事實。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