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甫出社會。

把第一次的薪水從ATM領了幾張鈔票放進了信封裡,

壓在外公的枕頭下;

隔天這信封裡的錢,

被放進了外公的手尾錢裡,

外公突然的過世了。

 

整個過程的祭拜跟儀式,

我披戴的不是孫輩的麻衣,

而是女兒的孝服,

我頂替了離家失蹤已久的我的媽媽,

一如這一世,

我外公對我如同小女兒般的疼愛。

 

其實年齡尚小之際,

我已看過許多人性;

只是走過喪禮,

會看到更多的無德。

 

像是平常跟外公根本不親也不對頭的大孩子,

故意的躺臥在離世外公的床鋪,

即便大家都說這樣不妥、對往生者不敬,

他也是自顧自的解讀,

外公不會在意,

這樣才能表達他跟外公的親密。

 

像是未亡人的恐懼,

不若在世時的囂張跟跋扈,

一個燈光的閃爍、

一個電器不經意地開啟,

都會讓她嚇得魂不附體。

 

也像是奠儀的管理。

 

那時候每天的金錢藉由著白色信封的流動,

收入著每個在世親友的惋惜,

也支出著各種儀式、物件、食物的費用。

 

我被交付著管理奠儀、以及各戶各家平均付出所累積的一整袋鈔票。

 

我想是因為從小的執柪,

不懂得把交代購物的找零放進口袋、

也會特意拿著幾天前忘了結帳的金錢跑回小吃攤;

所以在需要有人管理這一大袋金額的時候,

每個人都毫無異議的決定是我;

也可能是我的孤單角色吧,

我不隸屬於任何一房一家,

就一個人的披戴著我媽媽的孝服,

不會有交錯的支出跟收入,

單純的記著帳。

 

那一天,

一位我很信任的家人從我手裡拿了四萬元,

說是預備支出~冰櫃。

 

那一晚,

是出殯的前一晚,

渡過著繁雜的祭祀過程,

有一些帳目我只能單純的先記著,

除了信任的親友的預支,

其餘的便是商家有著明細我便支出。

 

喪禮後結算,

我的收支簿記載硬生生的短收了四萬。

 

我成了眾矢之的,

雖然相信我不會私吞,

短少的金額也被主事的親人用了自己的現金補足,

但也憤憤地罵著我做帳這樣不仔細。

 

我很憤怒,

憤怒自己時時刻刻的謹慎居然毀在一個我說不出口,

但是心知是誰惡意的隱瞞。

 

我無法狠下心在當下質問的那個我很信任、從小一起長大的家人,

在大家圍剿我的時候也認真的數落我的不仔細。

 

凌晨時分,我無法入眠;

心一緊的找了他對質,問:

「你老實告訴我,四萬塊是不是在你身上?」

沒想到,他也不否認了,說:

「你知道這四萬有多好用嗎?

家裡可以換新沙發了,

反正出錢的人家裡那麼有錢,

多出四萬對他又沒有影響。」

 

隔天,

我憤恨又委屈地跑到墊了差額的親人住處,

哭著把事情陳述了一遍,

然後我聽著:

「不要讓出錢的長輩知道,

他早就對拿錢的那個傢伙很反感⋯⋯

而且事情都這樣了,

大家都認為是妳算錯,

你就吃下來,

不要再說了。」

 

我一邊騎著小綿羊,

一路哭著,

我不懂對於是非的歸屬,

怎麼會是一種額度的概念?

因為他已經是說謊成性,

所以我該替他稀釋?

 

也心痛自己努力的想要掙脫私生、遺棄、好賭的家庭,

身世的框架,

原來只要鑰匙不在自己手裡,

這樣的枷鎖便永遠架在我人生的腳踝。

 

所以之後又之後,

在受傷一次再一次,
我離開了那個地方。

 

更小的時候,

我曾經在那樣的環境聽過,

連吃飯錢都被掏空的大女孩聽著自己的弟弟對她說:

「妳會被我們騙不是我們壞,是妳笨。」

 

當真心的期待跟相信被消磨殆盡,

世界便會只剩下黑暗;

當自己愚弄了身邊的信任跟愛,

人生就會只剩下腐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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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 ㄚ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